本篇論文試圖在思想史的層面上，回答以下幾個問題：在五四一代的思想世界中，是那些
思想上的成份，促成了中國共產革命，並進而催生了中國「極權主義」政權的建立？這一
股「極權主義觀念叢」，是如何孕育出來的？它具備了甚麼樣的形態？又如何轉以共產主
義的面目出現？作為一種人群組合的組織原理，這一團「觀念叢」的理想，與它所展現出
來的現實之間，具有甚麼樣的關聯？在魯迅一章中，討論堪稱為中國「極權主義觀念叢」
的創始者的魯迅，他的思想中的「極權主義」成份。魯迅受到了歐洲十九世紀浪漫主義及
達爾文進化論的影響，相信「種屬人」----也就是「精神界之戰士」，必須代理他的種屬
（也就是全人類），博得「絕對之自由」。所謂「絕對之自由」，其實就是「不具有任何
情境的自由」（situationless freedom），一切存在於特定時空，具備特殊性與個別性
的東西，最終都應該掃除；以便能夠企及「美之本體」。魯迅相信人類應該向著這「人所
能至之極點」邁進。這是一種二元論式的世界觀：「絕對之自由」與諸般限制之對立，「
真」與「假」的對立，「光明」與「黑暗」的對立。而歷史就是人類追求「光明」、「真
」乃至於「絕對之自由」的過程；歷史應該是直線進化的。這一套思路，使得人有理由為
了進化的目的，而把一切不合於「絕對之自由」標準的東西擺脫掉，一切人類身上具備時
空性的成份，都必須克服、超越之。這正是所謂「極權主義觀念叢」的一般面貌。在毛澤
東的一章中，則描述毛在他的「唯心論」階段，依據中國傳統中「存有的連續性」的觀念
，而成為「精神之個人主義者」；他以「我」為中心，以「大我」為目標。在「我」與「
大我」之中的「各我」之間，決不是一種對等（co-ordination）的關係，而是一種隸屬
（sub-ordination）的關係。根據毛的這一套理念建立起來的「極權主義社會」， 必然
是以毛本人為中心的「大我」的具體化。加入這一個「大我」之中，就必須掃除所有專屬
於個人的「特殊性」與「個別性」，以實現「大我」的普遍性與超越性。毛的思想雖然與
魯迅不同源，但在這一方面，卻與魯迅有異曲同功之效。為了實現這一個「大我」，毛就
必須把一切與「我」為敵的外在的阻礙掃除殆淨，換言之，他必須在一切「矛盾」中作為
「主要的方面」，而壓倒「次要的方面」。如何在「矛盾」中取得勝利，就是毛「實踐論
」的主題。毛由此而轉向「唯物論」階段。由於毛是在中國傳統「存有的連續性」形式下
思考的，所以他的「我」暨「大我」，是代理宇宙來進行一切工作的。這就造成一個重要
的結果：從「我」的一面來看，是人的主觀能動，是唯心論；從「宇宙」的一面來看，則
是客觀規律，是唯物論。毛的思想，其實兼具「唯心」、「唯物」這兩面的性質。在論「
集體主義」的一章中，則以五四時代的一個學生經營的共產主義實驗社團----「工讀互助
團」為例，說明類似的「集體主義」式人群組合，無論是小團體還是大社會，所共具的性
質。這一類的人群組合，不是在法律與制度的層次上進行「客觀化」（objectification
）與「非人格化」（impersonalization），卻是在人格的、主觀的層次上進行「非人格
化」與「客觀化」。後者相對於前者而言，會造成一種較不穩定的人類組合。又由於它仰
賴其成員在主觀的、人格的層次上的振奮與自覺，所以無論是就工讀互助團，還是就中華
人民共和國而言，都必須依賴政治與道德上不斷的動員。否則這一類的人群組合就會傾向
於潰散。這正是一九四九年以後，政治上、道德上的動員必須不斷進行下去的主因。這種
「在人格的、主觀的層次上進行的『客觀化』與『非人格化』」，其實是繼承了帝制中國
的性質。中華帝國的客觀性與非人格性，主要是由皇帝透過「內聖」而映照出來的「外王
」的事功。換言之，帝制中國的「客觀性」與「非人格性」，主要是以皇帝為樞柚而形成
的。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階段，原本由皇帝來進行的工作，必須由一切人民來進行了，
如孫中山所謂的：這是「用人民來做皇帝」；用毛的話來說，就是「六億神州盡舜堯」。
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一個人人都是皇帝的「人民的帝國」。在本書中也發現：在本書鑽研的
三個例子，儘管都披著西方思想為外衣，但在底層，依然是中國本色。也就是我所謂的
「直接性」----相信人類有能力觸及從而表現絕對的、普遍的、超越的層次。毛相信「己
即神也」；魯迅也以為他所謂的「精神界之戰士」擁有這樣的能力。工讀互助團所秉持的
信念，也具備了這樣的性質。這種「直接性」的信念，以為人可以跳過外在的客觀規範，
直接表現那「本體界」；所以法律、制度等客觀建制，都成了可能阻礙人類去接近那「本
體界」的不必要的障礙了。「直接性」往往把人類的力量估計得過高；所以，歷史被看作
可以由人類善良的意志主宰的東西了。而歷史最終的目標，就是人類力所能及的、體現了
一切終極、絕對、普遍性的烏托邦。

This study discusses several issues. To begin with, what are the basic intelle
ctual elements in May Fourth era that caused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Chinese
totalitarianism? How does the "cluster of totalitarian ideas" express itself
in the form of communism? What kind of nature is the community that is estab
lished based on the principle of the "clluster of totalitarian
ideas"? In the c
hapter of Lu Xun, the main issue discussed is how Lu Xun pursues the "absolute
freedom." This kind of "absolute freedom" is achieved by the "warriers in th
e spiritual realm" for all human beings. The "absolute freedom," accroding to
Lu Xun, eliminates all individual elements in order to keep its own universal
ity and transcendency. In a way, the absolute freedom is exactly the represen
tation of the "cluster of totalitarian ideas." In the chapter
of Mao, the autho
r discusses how Mao, as a "spiritual individualist," realized his "Da Wo" (Gre
at I). Each individual member in this "Da Wo" has to sacrifice their own inte
rests in order to accomplish the interests of "Da Wo." In
discussing the collec
tivism, the author takes a small group, which experiments on communism, as an
example to illustrate the nature of this kind of community. In this kind of c
ommunity, small or big, objectification and impersonalization are achieved on
the personal and subjective level instead of the level of legal and institutio
nal systems. This character actually originates from Chinese empire. The obj
ectification and impersonalization of the empire are reflections of the empero
r''s subjective personality, which results from constant moral cultivation. Ho
wver, nowadays every member (instead of the emperor) in this kind of collective
group, either a small group or PROC, has to exercise moral cultivation for th
e purpose of national objectification and impersonalization. In this sense, P
ROC is a people''s empire, in which every member has to do the emperor''s job an
d therefore every member is an emper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