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說的副文類中歷史小說無論在創作上或閱讀上都擁有自身的特殊性,歷史真實與小說虛構互相發酵的結果,雖然不免產生對於史事真假的爭議,但小說所構築的幻象與閱讀史實的預設心理卻也讓歷史小說具備了包含歷史真實與小說趣味的雙重魅力。因而自古以來歷史小說一直是民眾賴以認識歷史的重要憑藉,到現在依然有不少作者在此一園地努力耕耘,其中流傳最廣、影響最鉅者就是以敘史精詳聞名的高陽。
從一九六四年的《李娃》至一九九二年的《蘇州格格》,二十八年間高陽一共創作了五十八部歷史小說,其中以清代為題材者就佔有三十二部之多。作者的創作既然明顯偏重清代,一般也認為他的清代歷史小說最具代表性,為免範圍過廣導致疏漏,因而本論文選取清代歷史小說為研究對象。論文主體可以分為四部分:「作者、作品及其創作理念」、「材料及其文史轉化」、「內容特色」及「寫作藝術」,就文獻及文本進行探討與分析,並針對不同議題參酌小說、歷史與社會學理論,期望能做一審慎的探討並給予作者公允的評價。
高陽幼承家學,其後自學有成,再加上前此已累積了多年現代小說的創作經驗,因而一步入歷史小說的領域立刻創造出引領風騷的局面。由於先世在清朝累世作官,來台後的高陽不僅以「家史」的方式去揣想清史,並且有目的地完成了全清史的寫作範圍。高陽長期涵泳於歷史中,培養出古代文人氣度,因而能為小說灌注濃厚的歷史感,其創作理念對後來者亦有參考價值。
高陽的小說以史料繁細、運用從容有餘見長,就作者的取材對象及材料與小說的對應關係觀察,高陽作品的材料來源的確十分廣泛,幾乎含括了歷史研究的全部範圍。小說的某些段落對史料的依賴極深,具有利用小說展現史料的企圖,一些看來不起眼的細節也有史料為依據,高陽的小說被稱許為「庶幾乎史」並非沒有原因。
這種風格的形成與高陽歷史學者的自我定位不無關係。高陽具有強烈的考據癖,考證與小說互相影響,愈到創作後期二者的結合愈趨緊密。「中心勢力」的提法則可以用來說明高陽作品中關於宮闈鬥爭、政治風雲的敘寫特別細膩曲折的原因。雖然高陽極為注重他的考證成果,對讀者而言小說中的歷史成分與人情法則可能才是閱讀樂趣所在,高陽的作品不僅具有歷史百科全書的內涵,同時也是人情世故的百科全書,如果再加上小說中展現的務實、積極人生觀,就不難了解高陽的小說之所以具有獨特的魅力,一是因為作者以獨到的眼光鉅細靡遺地挖掘了包含政治、文化、社會生活等諸多史料,這些史料在古今的對照下毋須誇張點染天然具有奇趣;二是對人情、世故、智謀的深研熟玩,並有意用來營造小說的戲劇性;三是小說中的人生態度符合今日大眾的需求,與舊式觀點產生了區隔,因而能廣為大眾所接受。
因為高陽必須在小說中穿插歷史細節,現代小說中統一性的要求並不能成就高陽以小說述史的目的。從中國傳統的敘事作品中可以發現這種所謂「不必要」的插敘並非特例,尤其曾樸曾經提出而實際上未完成的珠花式結構是有意書寫全景式歷史時的理想結構,高陽的「慈禧全傳」在這方面表現優異,應給予肯定的評價。另外,高陽誘導讀者進入小說世界的技巧與掌握歷史特性的人物塑造方式亦有可觀之處。
雖然高陽的文學成就有目共睹,在大量寫作、隨寫隨刊的創作方式下高陽的作品未免有草率或拖沓處,再加上高陽不擅長處理故事情節的因果律,因而產生了某些不合理的情節或不合理的人物,是其作品的最大缺憾。當高陽用心寫作並且依照時序編寫歷史時,這些缺失則隱而不顯,就此而言,高陽的寫作才華的確必須在依史鋪陳的作品中方能澈底展現。